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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 三十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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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逸頭上戴著個氈帽,面前放著個破碗,揣著手坐在墻根曬太陽。秋風嗖嗖的,天氣已經有些冷了。他穿著件破夾襖,眼不睜,屁股跟著太陽地兒挪窩。

巧兒大老遠過來,躡手躡腳地走到近前,忽然伸手提他耳朵。蘇逸嚇了一跳,頭上的帽子也掉了,哎呦哎呦地叫道:“殺人啦,再扯就掉下來了!”

巧兒拍了他腦袋一記,道:“大早晨的躲在這裏享清閑。你夜裏還沒睡夠呢?師父可是叫人到處找你呢。”

蘇逸道:“他找我幹什麽?反正沒什麽好事,我可不應。”

巧兒道:“你就懶吧。整天說要當英雄好漢,結果得了寶貝也不知道用功,還是天天在這兒睡大覺。”

蘇逸不樂意了,認真道:“你怎麽知道我不用功?我夜裏背了口訣,這會兒正在尋思呢,你一來都給我攪和了。‘太極生兩儀,兩儀生八卦,八卦生四象。’好好的劍譜非要扯什麽《周易》、《道德經》。《道德經》是什麽?還說‘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……’,哎你說三怎麽就生萬物了?”

他不懂,巧兒就更不懂了。她沒說話,心裏卻覺得蘇逸還是學問不夠,要是讀的書多,這些東西總能夠明白。

蘇逸氣餒道:“我連字都識不全,通篇之乎者也的,裏頭的話又玄乎,要看懂起碼得花一年,練氣築基又要三年五年,真正練成天下第一,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呢!”

巧兒也跟著垂頭喪氣了,想了一會兒,道:“要不然你拿去給師父看看吧,讓他老人家給你點撥點撥。要不然憑咱們這點見識悟性,恐怕真的不成。”

蘇逸自然是信任師父的,師父養活他長大,對他有天大的恩情,這劍法哪怕獻給師父他也不心疼。他尋思了一陣,道:“這是個辦法,只是我怕師父知道了咱們偷摸混進謝家的事,要臭罵咱們一頓,說不好還要打人。我看還是等他老人家心情好時,咱們先跟他討個免打的金牌,再把劍譜給他。”

巧兒笑道:“這主意不錯。我看師父今天的心情就很不錯,他剛才一直叫人找你,臉上笑瞇瞇的,應該是有好事等著你呢。你快去吧。”

蘇逸覺得去見師父也好,站起來跺了跺腳,撿起氈帽來扣在頭上,便即走了。

蘇緹正在院子裏練拳,蘇逸進來了,在旁邊看了一陣,忽地大叫一聲好,心悅誠服地奮力鼓掌。蘇緹轉過身來,蘇逸小狗兒似的湊上去,搖頭擺尾地拍馬屁道:“師父老當益壯,這一套六合拳打得虎虎生風,簡直叫弟子大開眼界!嘆為觀止!”

他平常就總愛跟師父討好賣乖,好偷懶耍滑少練武功。蘇逸也不以為奇,擡腿輕輕踹了他屁股一腳,道:“臭小子少拍馬屁,又幹什麽壞事了?”

蘇逸笑道:“沒有沒有,徒弟乖得很,絕對不敢幹壞事惹師父生氣。徒弟是想,今天我老老實實的,師父喜歡。來日我要是一不小心做錯了事情,師父能不能別對我大發脾氣?”

蘇緹臉色一沈,道:“咱們丐幫弟子都是光明磊落的漢子,你雖然偷懶耍滑,一直沒犯大錯,師父也容得了你。但你要是犯下大錯,為師卻不能輕縱,一定要從重責罰。”

蘇逸見了師父的厲色,心中直打鼓,盤算自己和巧兒偷偷地去調查謝家、跟蹤賀盟主,以及私藏劍譜算不算大錯。他猶豫了一陣,臉色有些惶恐。蘇緹以為是自己呵斥的重了,嘆了口氣,道:“你跟我來吧,為師有話跟你說。”

蘇逸跟著師父進屋,蘇緹拿出一套新衣裳、一套文房四寶交給蘇逸。蘇逸一怔,蘇緹道:“你練功總是偷懶,大約是天性不適合舞槍弄棒,師父也不能總打你。前些日子說叫你去讀書,一直忙得沒空張羅。昨天我跟李秀才說了,學費也交上了。先生叫你這兩天就去讀書,將來學出點名堂來,也算師父沒耽誤你前程。”

蘇逸捧著衣裳,心裏一酸,覺得師父是掏心掏肺地對自己好。他這樣不成材,師父還想辦法給他找出路,對親生兒子也不過如此了。

他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頭,道:“謝謝師父。從前是徒弟不上進,叫師父操心了。我以後一定好生讀書!”

蘇緹扶了他起來,笑道:“知道上進就好。你明天就去學堂,《三字經》《百家姓》我都教過你了,你去了就跟先生從《論語》學起吧。”

蘇逸道:“那李先生教不教《道德經》和《周易》?”

蘇緹沒想到他還知道《道德經》,有些莫名其妙,道:“科舉考的東西李秀才都教,他學問大著呢,你好好跟著先生學就是了。”

蘇逸心想讀了書就能看懂劍譜,那自然是好事一樁。他正眉飛色舞,蘇緹道:“你趕緊回去洗個澡。讀書人得講究斯文,去把你身上的泥搓一搓,頭發洗得幹幹凈凈的,別叫同窗笑話。”

蘇逸捧著文房四寶往外走,巧兒在外頭探頭探腦的,把話聽了個差不多。她笑道:“呦,要去讀書啦?”

蘇逸對讀書沒什麽意見,對洗澡卻十分排斥。巧兒對紙筆十分新鮮,抽出筆來拿著羊毫筆頭輕輕搔蘇逸的臉。蘇逸癢得直笑,騰出一只手去呵巧兒的咯吱窩。兩個人嘻嘻哈哈地一路走,回了房,蘇逸坐在柴垛前頭燒水,一邊捧著腮發呆。

巧兒抖開他的新衣裳,看了前頭看後頭,笑道:“還是長衫呢。穿了長衫就不用幹農活了,還是當讀書人好。”

水咕嘟咕嘟地開了,蘇逸愁眉苦臉地把水倒在盆裏。他平生最怕洗澡,向來跟貓一樣,見了水桶就如臨大敵。想來他做叫花子做得有滋有味,很大原因就在於不必洗澡。

巧兒道:“你要洗澡呀?你不是不過年都不洗澡的嗎?”

蘇逸道:“師父非叫我洗,要依著我才不沾水呢。洗澡傷元氣,再說我是丐幫的,洗的白白凈凈的那叫忘本!”

巧兒噗嗤一笑,推了他一把,道:“什麽忘本,我看你根本就是怕水!咱們丐幫的兄弟也沒你這麽不講究的。趕緊洗洗吧,我出去等你。”

蘇逸唉聲嘆氣地鉆進澡盆,洗了一陣子就出來了。巧兒坐在門檻前曬太陽,一會兒工夫門裏出來個白凈好看的小秀才,頭臉幹幹凈凈的。蘇逸自個兒還不習慣,舉手投足透著害臊。

巧兒怔住了,半晌笑道:“這不是挺好看的嗎?跟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似的,原來你臉皮還這麽白,之前抹的黑黢黢的,可惜了這副好皮囊!”

蘇逸覺得自己露出一身細皮白肉,像個大姑娘似的,簡直丟人,十分後悔從前讓灰擋住了沒被曬黑,現在就算扒光了躺在院子裏曬也來不及了。

兩人正說話,蘇緹來了。他站在門口見小徒弟洗得白白凈凈的,心裏很是喜歡,笑道:“這不是挺好的嗎?早該洗洗了,以後每逢初一十五都洗一回。”

蘇逸如遭晴天霹靂,他不敢違抗師父,又不願碰水,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。

巧兒哈哈大笑,蘇逸心裏充滿絕望。他進屋收拾了水桶,一路走著,又想起了劍譜,他想把劍譜交給師父,忍不住道:“師父,當年的少陽劍譜是七英盟的人當著你的面燒毀的?”

蘇緹道:“不錯,那本秘笈我只翻了翻,沒仔細看,害怕墜入魔道就扔進火裏了。”

蘇逸心中奇怪,道:“翻看?是一本書?”

蘇緹道:“是一本書,你突然問這個幹什麽?”

蘇逸更加奇怪,心道:“我跟巧兒撿到的分明是一張絲絹,為什麽師父說劍法記載在一本書上?”

他遲疑道:“我聽人說是寫在一張絲絹上的。”

蘇逸道:“江湖中的傳言多半不可信。你別胡思亂想了,好好準備明天上學的事。為師還有事要處理,你休息吧。”

蘇逸想不明白是怎麽回事,想喊住師父,他卻已經走了。

蘇逸對巧兒道:“師父不會騙咱們。他既然說那是一本書,那就不會錯。那咱們手上的絲絹又是怎麽回事?”

巧兒也想不通,道:“有兩本秘笈?或者咱們手裏的這一份是假的?”

蘇逸搖頭道:“咱們手裏這一份應當是真的。邱廣成就是練了這劍譜才成了天下第一。賀盟主和謝家為了它跟邱家鬥得你死我活。他們都是精明人物,絕不會弄錯。”

巧兒道:“那師父為什麽說是一本書?”

蘇逸也想不明白,抓了抓頭發,道:“我也想不通。真是怪事一樁。”

蘇逸想了一宿也沒頭緒,後半夜剛睡了一小會兒就聽見了雞鳴。他迷迷瞪瞪地去學堂報道,大家都知道他是街上要飯的小叫花子,覺得乞丐也來讀聖賢書謀前程,簡直是一樁奇聞。

同窗們有的對他好奇,也不乏有人毫不掩飾地嫌棄他,一靠近他就捏著鼻子扇來扇去,仿佛聞見了極刺鼻的惡臭。

蘇逸做了多年的乞丐,最大的本事就是臉皮厚和心寬,對外界的好奇和惡意一概沒搭理,一本正經地跟著先生念書寫字。李先生搖頭晃腦地說有教無類,不準人排擠他,還誇蘇逸記性好、悟性也不錯,著實讓蘇逸得意了半天。

傍晚大家各自回家,蘇逸慢悠悠地收拾東西,有人在外頭喊:“新來的,有人找你呢!”

蘇逸莫名其妙,他出了門,迎面見一個花紅柳綠的小姑娘站在門口。

小姑娘紮著兩條黑油油的大辮子,身穿大紅褲子翠綠的襖,腳穿一雙桃紅粉嫩的繡花鞋。臉上白的像個面口袋,腮幫子紅的像猴屁股,嘴上胭脂塗多了,嫣然一笑,生生裂成一個血盆大口。

小女妖怪渾身散發著桂花頭油跟脂粉的香氣,向他伸出白嫩嫩的小手,露出了手腕上的銀鐲子,柔聲道:“咱們走吧?”

蘇逸嚇得倒退兩步,道:“你誰啊?”

巧兒有點想發怒,又覺得自己既然打扮成了個淑女,就不能動輒掐著腰罵男人,於是溫柔道:“我是巧兒啊,你連我都不認識啦?”

蘇逸捂著胸口道:“你打扮的跟給死人紮的紙媳婦似的,要嚇人吶?”

巧兒本來是覺得蘇逸穿的平頭正臉的,自己也不能叫他瞧不起,特地買了新衣裳和胭脂水粉來打扮給他看。沒想到蘇逸完全不領情,且絲毫不覺得她漂亮。巧兒心中又委屈又生氣,大聲罵道:“才念了一天書呢,就瞧不起人了!呸,你良心讓狼掏去了!”

她說著嚶嚶嗚嗚地哭了,淚道子沖的臉蛋又紅又白,跺了跺腳跑了。

一眾圍觀的同窗大聲起哄:“喔!喔!媳婦跑嘍!要飯的把媳婦氣跑嘍!”

蘇逸簡直一個頭兩個大,大聲道:“胡說,胡說!什麽媳婦,她是我妹子!都讓開!趕緊走,別瞎起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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